【报任安书.原文】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。

少卿足下：曩者辱赐书，教以慎于接物，推贤进士为务。意气勤勤恳恳，若望仆不相师，而用流俗人之言，仆非敢如此也。请略陈固陋。

仆之先人，非有剖符丹书之功，文史星历，近乎卜祝之间，固主上所戏弄，倡优畜之，流俗之所轻也。仆以口语遇遭此祸，重为乡党戮笑，污辱先人，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？虽累百世，不及一旦之死也！

人固有一死，或重于泰山，或轻于鸿毛，用之所趋异也。今虽欲自雕琢，曼辞以自饰，无益于俗，不信，适足取辱耳。仆虽怯懦，欲苟活，亦颇识去就之分矣。何以复加？

且西伯，伯也，拘羑里；李斯，相也，受五刑；淮阴，王也，囚于京师；彭越、张敖，皆以客死；绛侯周勃，功臣也，系狱；魏其侯窦婴，贵戚也，亦以罪死；梁孝王，帝弟也，骄奢，卒与诸侯叛；灌夫，贤者也，坐擅权，弃市；韩安国，材能也，坐法免官；袁盎，辩士也，亦以谗死。

凡此十人者，皆当世之贤者，不能自免于刑戮，而况圣贤乎？仆赖先人绪业，得奉薄禄，以养父母，幸甚。然仆之志，不在是也。

仆尝为中郎将，奉使西征，北伐匈奴，南抚夷越，出入边塞，数年于外，未尝一日安居。每念及此，未尝不痛心疾首。今又遭此大难，岂非天命哉？

仆所以忍死者，以欲究天人之际，通古今之变，成一家之言。草创未就，会遭此祸，惜哉！仆诚已著此书，藏之名山，传之其人，通邑大都，则仆偿前辱之责，虽万死其犹未悔也！

仆之先人，实有功德于汉，而仆不肖，不能承其后，反遭此祸，悲夫！

仆既以身许国，不敢复顾私。愿少宽假，以待来日。

谨再拜。